本土還是外來?入侵生態學的壞心眼

 
陳宸億 台灣動物平權促進會研究員      沈怡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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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世界地球日的順風車,四月底,我有幸到松山社區大學與校長和民眾分享關於外來種議題上動平會想要推廣的觀點。
 

在生態保育上,「外來入侵種」經常背負毀壞生態的惡名,除之而後快;在世界各地,官方和民間往往熱衷於清除、撲殺外來種,但關於外來種動植物,我們可以有更多的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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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分法出師有詐
 
本土種與外來種的二分法(dichotomy)向來是傳統自然保育的核心指導原則,但拜人口擴張與污染所賜,當今地球環境、氣候變遷之烈,傳統認定的「自然」早已不復存在,本土與外來之二分法極不適用,而據此所指導的移除和撲殺是否合理亟待商榷,更甚,是否有效呢?
 
自一開始,「本土」(nativeness)概念的提出就是動機不單純的,絕非出於純粹的科學需求。早在19世紀初葉的英國,植物學家們已習慣運用本土、外來之術語以辨別「純正」的大英植物相(Great British Flora)與外地植物。
 
我們亦能從知名的邱園(Kew Gardens)的創建與演變窺見這段科學家們為帝國主義意識形態服務的黑歷史。
 
正當大英帝國國力最盛的19世紀中葉,隨著大英艦隊無所不至的科學們自世界各地蒐羅了奇花異草(當然也包括了珍禽異獸),其中最大宗的不外乎是與英格蘭、蘇 格蘭、威爾斯天生無緣的熱帶植物。一座又一座的特色溫室打造於這座皇家植物園,例如知名的棕櫚室、睡蓮室,聞名遐邇的中國式寶塔(Pagoda)也教今日 的遊客眺望而生時空錯亂之感。
 
同樣的動物剽竊史,也憂傷地發生在1828年的成立的倫敦動物園。
 
破除生態學成見
 
1958 年,又一名大英生態學家Charles Elton發表其著名的《動植物之入侵生態學》(The Ecology of Invasions by Animals and Plants)後,「入侵」一字開始狠狠緊咬著外來種生物不放,原本慣用的形容詞諸如外來的(alien)、引入的(introduced)已不夠使,科 學家們愛上「入侵」(invasive)這般的形容詞。
 
美國明尼蘇達州馬卡萊斯特學院的戴維斯教授(Mark Davis)指出科學家對於「入侵」一詞的搬弄是一種生態學成見(ecological bias),他提出:「本土」並非就標誌著演化上的適存或一物種具有正面效應。(Nativeness is not a sign of evolutionary fitness or of a species having positive effects.)
 
戴維斯教授提到一個經典的案例。山松甲蟲(Dendroctonus ponderosae)在北美西半部的林地造成毀滅性的破壞,北至從奧勒岡州、愛達荷州、蒙大拿州,南至亞利桑那州,皆屬山松甲蟲的主要分布地區;從這些 地區的林地空拍圖,往往不難看到大片的褐黃色塊,即受到山松甲蟲蛀咬的林木群。尷尬的是,山松甲蟲是北美的本土種。
 
我們也不妨更進一步的延伸:「外來」也並非就等同於演化上的敗壞或一物種只具負面效應。
 
國際自然保護聯盟物種存續委員會列名世界百大外來入侵種的檉柳(Tamarix ramosissima),由於優異的耐旱、耐鹽鹼能力,當初引入美國作為荒地開墾的先鋒植物,也因樹形優美具觀賞價值而作為園藝植物大量栽種,但自1930年代以來已開始被汙名化,成為用盡各式除草劑、推土機等抑制工程的重點目標;巨型機具廠商拉特諾公司(LeTourneau Technologies, Inc.) 研發的拉特諾樹木壓碎機(LeTourneau Tree Crusher ),號稱是全世界最巨大的樹木壓碎機,當局也曾大力借助用以輾過一片又一片長滿檉柳的土地,令人不禁恐怖遙想的是,除了檉柳,連帶多少大地生靈也命喪其 下?
 
如今,某些科學家已經觀察到,近百年下來,適應力優異的檉柳早已順應了的北美大陸,自成生態,成為許多鳥類棲息的樹種,因為許多地區的原生林早已零碎甚至砍伐殆盡。
 
生態學勒索

給物種貼標籤(labeling)向來是入侵生態學的慣用手法。我們必須質疑,宣布一物種有所危害,到底是為了解決問題,還是製造問題?入侵生態學正在對社會進行科學勒索,上至主管機關下至民眾,都必須耗費大量金錢、人力進行一波又一波可能無效的移除或撲殺。
 
我們有多少人願意承認,不論國內外,外來種的移除撲殺早已是個事業。在專家學者們連年的計畫申請、執行、驗收背後,亟待被檢視的為何這些無辜生命依然大量存 在。「事業」一說絕非危言聳聽,在美國,斑馬貽貝(zebra mussel)的移除早已是個大產業,各家公司競而研發高效率的過濾系統、高溫處理法,各式預防性的塗料、塗漆不斷問世,鮮少人過問這類塗料造成的水體汙 染,及對水中生物的危害,更無人考慮到,早在斑馬貽貝入侵五大湖區,近八成的美國本土淡水貽貝就已受威脅。
 

另一方面,媒體為了吸睛注目,也墮落的成為勒索共犯。不久前,埃及聖䴉的新聞熱中,「巫婆鳥」、「死神鐮刀」字眼在報導中隨處可見,這不僅止貼標籤,而是物 種妖魔化(demonisation),引發的負面效應是,早在官方和學者嗅到風向準備再一波大出手前,許多民眾已欣快地跑去直播搗巢穴、毀蛋、殺幼鳥, 完全無知正在助其族群擴散。體型巨大的埃及聖䴉擁有優秀的飛行能力,一展翅足以跨縣市移動,粗暴的驚動巢穴,成鳥只是棄巢前往他地築巢。

 

而除了以上,我們甚至還得評估一連串產官學行動、下至個人行為背後,其違反尊重生命本質的代價。

 
生命教育不落外來種?
 
我曾聽過國內某一保育權威人士說:「對外來種動物談生命教育毫無必要」。我要感激他,因為這樣的話催生我開始張羅,動平會要推出一些外來種的宣導,無論多小都好。我記恨至今。
 
這類說詞受當今的生態界擁護無庸置疑,但你若對動物平權,或動物保護有一點點的認識或支持,你可能必須反思外來種動物不是生命的說法。曾經數以億計集約農場裡的動物、實驗室裡的動物都不是動物,人類毫無懸念的榨取牠們,如今動物解放運動引領多少團體、多少人為這些動物發聲、行動。
 

曾經備受寵愛的同伴動物也不是動物,我指的是不用因偷竊、虐待、殺害牠們而嚐到法律上的苦頭。

 
外來種動物也是生命
 
再容我扯遠一點,隨著美國選出歐巴馬總統,吉姆克勞法案(Jim Crow laws)、普萊西案(Plessy v. Ferguson)是否在人們的記憶裡又淡薄了呢?Freedom riders的身影是否斑駁?我們得知道這在南方各州興起的種族腥風血雨直到上個世紀中都還廣泛存在,無論交通工具、公共場所、學校、甚至電話亭,黑人是不許與白人共用的。只因某些人不被當人看。
 
如今在美國,仍不難在街頭塗鴉上看到斗大淒艷的Black Lives Matter。同理,Animal Lives Matter,不論什麼動物。在此可能許多人又竊喜而自陷昆蟲論的質問無法自拔,我要說的是,我們不能以保育、生態之名,而就無條件合理一切撲殺行徑,我 們需要更多面向的分析來反思外來種議題,永遠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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